中国古来有“医不自治”的医训,是说,医生不给自己或自己的亲人治病。我的理解,这终究是对自己的医术缺乏自信,并没有其他的奥义。否则的话,当然应该相信自己所掌握的最佳证据,相信自己的判断和医术啊。
我有一个同学,他的父亲得了某种癌症,尽管他不是肿瘤科,但他对自己的医术非常的自信,不是把医院和专家,而是检索了这个癌症的所有最新进展和最佳证据,自己选择了治疗方案。最后,他的父亲得到了最大的收益,寿命和生活质量都达到理想的状态。
我在医学上也有所坚持,但每每被人质问,你对自己也敢这样吗?对儿子也敢这样吗?
当然敢,当然敢啊。
自己就不多说了。最近一次,疫情期间因为拇指肌腱断裂做了一个缝合手术,我做到了不用抗菌药物。如果自己都做不到,怎么能要求别人呢?
给儿子治病的经历就多了,虽然都是小病,也有自己的坚持。
最早的故事,儿子出生还只两天,就大便不通,一吃奶就都从鼻孔和口里溢出。这阵式没见过,吓死个人。我又不是儿科医生,赶紧翻书,可能的原因很多:先天性肠闭锁、巨结肠、幽门狭窄等等。我暗道一声苦也,我苦命的儿啊,难道一出生就要做手术吗?赶紧送到儿科住院。儿科医生看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先挂吊针(某种抗菌药物)再说。当时的我还不怎么拒绝输液,也没有什么意见,麻木地遵医嘱了。吊了两天仍无大便,一位老护士长就说用开塞露试试,一捅,拉出一大堆*金般的初屎。原来如此,之前的输液和抗菌药物完全是无意义的。
医生自己的儿子,一出生就遭遇不合理用药,这似乎是中国病人的宿命啊。
儿子2岁时一次夜间发热,突然惊叫一声,然后两眼上翻,牙关紧闭,口唇发紫,呼吸停止,四肢抽搐。我和老婆直接就吓蒙了,冷汗直冒。我掰开他的嘴,把手指塞进去。而岳母大人则拿一把菜刀,在板凳上乱剁,要驱邪。
两分钟后缓解,呼吸神志恢复。医院看急诊,儿科医生准备用鲁米那。我想抽搐都已经停止了半个多小时了,还用个鸟,抱回。再翻书,追问孩子他妈小时病史,原来也有多次高热惊厥。我判断就是单纯性发热惊厥,长大自然好。后来打预防针发热又发作一次,就不再惊慌,但仍然以手作压舌板防咬破舌头。渐长,如所料,不再发。
现在的我当然不会再把手或其他任何东西塞进儿子口里防咬破舌头了,更不会惊慌失措,而是会让他静静地抽一会儿。
儿子从小感冒发热多次,我坚持不打针,仅在高热时给些退热对症治疗。开始时身为护士的老婆也不放心,我心里着实也承受巨大的压力。然而,医学是科学,相信科学大概率不会错。儿子每次感冒都自己好了,并且比同时得感冒的小朋友好得更快。以至有一次老师问我,给儿子吃什么药好得这么快?我实话实说,我儿子感冒发烧什么的,是从来不打针也不吃药的,就让他自己好。老师坚决不信,疑心我小气,有秘方什么的。
这种事情是解释不清楚的,以老师的科学素养也无法交流沟通。在我的行医生涯中,就没有一个家长能够或敢于接受我的“无为而治”的理念,他们对实际无效并可能有不良作用的抗生素和输液有着宗教般的虔诚信仰,即使是医生甚至是儿科医生的家长也一样,而这一切在教科书上都明明白白的写着。缺乏科学理性的文化土壤也许才是过度医疗的真正原因,这是文化基因决定的。
9岁时儿子做包皮环切,术前我不遵外科医生的医嘱,坚持不用抗生素预防感染。术后医生苦口婆心叮嘱我,一定要用三天,哪怕青霉素也好,你自己倒无所谓,是儿子啊,千万千万不要大意!我很感谢医生的好心,但仍然坚持不用抗菌药物,结果也没事。整个过程老婆睁只眼闭只眼,毕竟习惯了。
有一次,传言污染霍乱弧菌的一船甲鱼流入本市。硬是有这么巧,医院开完紧急会议回来,第二天儿子就腹泻水样便,几分钟一次。回想前一天在摊子上吃过烧烤,难道竟然是恐怖的2号病?因为刚开的会,上面强调“逢泻必检”。我还是想“侥幸”一下,就让儿子在家休息观察,口服补充液体。到晚上,腹泻停止,自然恢复了。医院去,尽管自己是医生,也免不了要查血查粪查2号病,输液抗生素什么的更是不在话下。现在碰到这样的事我仍然会这么做,如果家里备用口服补液盐就完美了。
现代医学要求病人参与诊疗决策。但如果医生对自己或亲人的病反而不能判断,不会寻找最佳证据,不敢决策,不敢“自治”,我认为,那不是什么行业规则,而是需要重新学习了。
余向东